【參賽】-主旋律- 政工員
在國有企業(yè)基層黨組織標準化建設(shè)達標檢查中,安保部第四大隊黨支部得分墊底。
黨群工作部組織的考評會還沒結(jié)束,齊瑞便假裝去洗手間,悄悄地溜出了安保部機關(guān)大樓。一直在樓下坐在車里等著的司機小陳,看見齊瑞從樓廊里出來,連忙打火,起動,開著北京吉普迎上去。齊瑞對小陳擺擺手,我有事先回大隊,書記還在上面開會,你等他吧。
小陳只得又把北京吉普倒回原來的車位,繼續(xù)坐在駕駛座上等書記,同時目送大隊長走出大院。
齊瑞走出大院,上馬路,伸手攔一輛出租車,對司機說了目的地。司機說,那個高橋架下面有個檢查站,出租車不讓進。齊瑞陰著臉說,你開吧,到那兒再說。司機察覺到齊瑞情緒不佳,便不再說話,默默地駕車向齊瑞所說的目的地駛?cè)ァ?/p>
到了高架橋下面,拐個彎兒,來到一座檢查站前。司機說,前面不讓走,我只能送你到這兒了。齊瑞說,沒事,往前開吧,有人攔你,我說話。司機說,你不能小看這里的保安,他們是國有企業(yè),有個什么國務(wù)院的內(nèi)保條例給他們撐腰,可以罰款的。齊瑞說,我讓你開你就開,真要罰款算我的。
司機沒辦法,只得硬著頭皮往前開,還沒到檢查站前,老遠就有一個穿著類似警察制服的檢查人員,高高地揮舞雙手,示意禁止進入。然后又用右手在半空中不停地畫圓圈,意思是叫他調(diào)頭。
司機把速度降下來,扭頭看看齊瑞,齊瑞伸手撳了一下窗戶玻璃按鈕,伸頭出去,說了句“是我”。那穿制服的檢查人員,看到齊瑞,立即雙腳并攏,“啪”地一個立正,用剛剛還在半空中不停畫圈的手,向齊瑞敬了個標準的軍禮。隨即,側(cè)轉(zhuǎn)身,擺一個交警常用的示意車輛通行的手勢。他身后的欄桿也就隨著這手勢慢慢抬了起來。司機又扭頭看看身邊這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,由衷地說了句,你混得好啊。
齊瑞笑笑,沒說話。不過因為司機的這句多少有點阿諛的話,大隊黨支部考評倒數(shù)第一給他帶來的不愉快,倒是沖淡了不少。
司機把齊瑞送到目的地,一幢灰色的三層樓前。只見大門頂端鑲嵌著兩塊四四方方,規(guī)格大小都相同的銅牌,上面分別用黑字和紅字寫著“安保部第四大隊”、“中共安保部第四大隊支部委員會”。司機這才明白,齊瑞是那些檢查站的頭。
齊瑞坐在座位上付了車資,拉開車門下車的時候,叮囑司機一句,你還是從剛才這個檢查站出去啊。如果從別的檢查站出去,人家會罰你。司機說,我知道。說罷,調(diào)轉(zhuǎn)車頭,沿著來路走了。
齊瑞下車,抬頭看看大門上端的牌子,他一直認為“中共安保部第四大隊支部委會會”這句銘文有歧義,因為這個字面上的意思,會讓別人把企業(yè)的安保部,理解成“中共”的“安保部”。但這是上級部門按照國有企業(yè)基層黨組織標準化建設(shè)的有關(guān)條例統(tǒng)一制作的,齊瑞也就裝糊涂,管他什么歧義不歧義呢。
進到二樓自己的辦公室,齊瑞用桌上的座機,給徐進打了個電話,要他到自己這里來一下。實際上,徐進的辦公室并不遠,就在齊瑞辦公室的隔壁。這邊齊瑞剛把電話放下,那邊徐進就推門進來了,寒暄一句道,散會啦。
沒有,老牛他們還在開,我先跑回來的。齊瑞說,這次達標檢查,我們大隊倒數(shù)第一。媽的,我心里非常不舒服。
這跟你有什么關(guān)系?老牛是支部書記,考評正數(shù)第一也好,倒數(shù)第一也罷,都由他負責(zé)。徐進說,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呢。
齊瑞白了徐進一眼,你準備在副大隊長的崗位上干一輩子???我也在大隊長的崗位上干一輩子啊?
徐進比齊瑞大不了幾歲,今年剛剛四十。聽齊瑞這么一說,就問,你有什么想法?
齊瑞說,換人。
換人?徐進說,老牛今年五十四,還有一年時間才“改非”呢。
齊瑞笑起來,你呀,有時候真是迂得很。你有權(quán)力換老牛嗎?我有權(quán)力換老牛嗎?說著,對樓上指一指,我是說,把梁宏偉換掉。
梁宏偉是四大隊的政工員,三十來歲就在政工崗位上干,一干就是十多年。以前,黨建工作抓得不緊,梁宏偉在工作中不顯山不露水,混混也就過去了。但是近幾年 “從嚴治黨”,上面要求從各個方面加強黨的建設(shè),梁宏偉工作能力上的不足就顯現(xiàn)出來。
徐進說,行,我沒意見。
齊瑞又笑了一笑,我找你來,不是要你支持我把梁宏偉拿掉。拿梁宏偉是很容易的,關(guān)鍵是拿掉梁宏偉以后,誰來接這個攤子。老牛還有年把就要“改非”,他是無欲無求的人。指望他把我們大隊的黨建工作抓起來,再上個臺階,是不現(xiàn)實的。
那你的意思是……
我們得在自己周圍找到這樣一個人。齊瑞扳著自己的手指,一條一條數(shù)起來。第一,這個人要能寫。政工這一塊,各種總結(jié)、匯報、發(fā)言稿肯定是少不了的,還要對外宣傳,寫通訊報道。所以不能寫肯定不行。第二,要有官場智慧,要能充分領(lǐng)悟上級的指示精神,不能領(lǐng)導(dǎo)想聽東,他匯報西,領(lǐng)導(dǎo)想聽狗,他匯報雞。
徐進不由得咧著嘴哈哈笑了起來。齊瑞說,笑什么?有什么好笑的?難道不是這樣的嗎?一要能寫,二要懂事兒。第三個條件,這個人干起工作來要能干,不過真要糊差事也要能糊,應(yīng)付上級檢查要能敷衍得滴水不漏。第四呢,嘴巴要緊。畢竟是黨的工作,有些事情不該說的堅決不說。第五,口才要好。不該說的不說,但是該說的,一定要會說。匯報發(fā)言時,要能講,會講,講得讓領(lǐng)導(dǎo)開心。
齊瑞講一個條件,扳一個指頭,講完五個條件,扳了五個指頭,這樣,自己的左手就握成了一個拳頭。他用這個拳頭在徐進面前揮一揮,我叫你來,就是要你幫我找找,我們身邊有沒有這樣的人?
徐進說,我們大隊肯定是沒有。
別的大隊呢?別的大隊有沒有這樣的人?
恐怕也沒有。就算有,那肯定也被別的大隊用起來了。徐進說,你想啊,哪個大隊會把這樣的一個能人閑置著,等我們來用?
那不一定。齊瑞說,我們這個體制就是一個埋沒人才的體制。特別是我們這種國有企業(yè),有本事有能力的人,埋沒在基層爛掉腐掉的,多得是。
徐進似乎聽出齊瑞話里有話,嗯,你是不是已經(jīng)有人選了?
齊瑞說,是啊。我不等考評會結(jié)束就跑回來找你,一路上都在想,到哪里去找這個人呢?想來想去,想到五大隊有個馬混子,不知你可知道這個人。
馬混子我怎么不知道?我當然知道。徐進說,這個人,能寫會畫的,才是有點才,但就是吊兒郎當,沒有一個端正的工作態(tài)度,要不然人家怎么給他起個外號叫馬混子?張玉景怎么放著他不用?
用人要看怎么用,關(guān)鍵是人盡其材。齊瑞說,找個時間你和馬混子聊聊,問他有沒有什么想法。如果他愿意的話,我們就把馬混子從五大隊挖過來。
兩個人正商量時,支部書記老牛推門進來了,開口便對齊瑞說,你怎么不等散會就跑了?我知道你臉上掛不住。但支部工作是我負責(zé),你有什么好尷尬的?
齊瑞說,你來得正好,我和徐進正在商量一件事兒。你也一塊討論討論吧。就把剛才和徐進談話的內(nèi)容又說了一遍。老牛說,我沒有任何保留意見,更別說反對了。
齊瑞說,老牛,我們一起工作也有兩三年了,彼此都了解。有意見你盡管講,我不會往心里去。
瞧你說的,我都五十四了,還有一年就“改非”了。這個時候,我不支持你們年輕人,我還想干什么?老牛說,梁宏偉的工作我來做,反正我也到站了,得罪人的事我干。什么時候需要開支委會做決議,你們說一聲,我來主持。
那就這么定下來。齊瑞說,老牛負責(zé)做梁宏偉的思想工作,讓他把崗位讓出來。徐進去五大隊和馬混子談,如果談得好,我再去和張玉景商量,他要說他那里缺人,我們就給他一個人,和馬混子對調(diào)。
隨后的事情,進展得很順利。梁宏偉很干脆,只對老牛提了一個要求,把崗位讓出來可以,但是自己還要留在大隊辦公室,不能下到基層去。
老牛來和齊瑞商量,齊瑞說,沒問題。大隊每天都要接到很多報警電話,就讓老梁做個值班調(diào)度吧,獎金系數(shù)和以前一樣。
老?;仡^再和梁宏偉說了齊瑞給他的工作安排,梁宏偉想,大隊接報警電話有專門的接話員,調(diào)度處警事宜也有巡防指揮長安排。齊瑞讓我干這個值班調(diào)度,實際是個空架子,就是做個名頭,讓自己養(yǎng)老的,況且獎金也不少拿一分。他覺得這樣挺好,于是一口答應(yīng)。
徐進和馬混子談得也不錯。馬混子名叫馬良,三十來歲,一副玩世不恭吊兒郞當?shù)臉幼印W屓艘豢淳褪悄欠N不務(wù)正業(yè)的家伙,所以三十多歲了,還沒有結(jié)婚成家,一個人住在單位的單身公寓里,連女朋友也沒有。把這樣的一個人調(diào)進大隊,還要讓他干政工員,主管大隊的政治工作,徐進心里有點發(fā)毛。不過,徐進和齊瑞共事多年,知道齊瑞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兒。
馬良和梁宏偉一樣,也只提了一個條件,調(diào)過去可以,但是得有個辦公室,不能在基層。不能像五大隊安排自己看大門一樣,每天都要站崗,風(fēng)吹雨淋的。冷起來冷得要死,熱起來又熱得要死。
徐進笑了一下,我們想調(diào)你過去,那肯定是要重用你,怎么可能像五大隊這樣,把你放在基層,站崗看大門呢。
回來和齊瑞一說,齊瑞很高興,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五大隊的大隊長張玉景,說你那個馬混子,放在下面不用,不如讓我用唄。你要是缺人手,我這邊拿一個人和你換。
張玉景說,謝天謝地,馬混子這狗日的上班,從來都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(wǎng),我們是國企單位,又不能像私企那樣把他開掉,只能扣他的獎金。但這狗日的是單身,一個人吃飽了,全家不餓,有錢沒錢無所謂。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。哎,你能把他搞走,等于給我解決了一個麻煩。我這里是沒有任何問題的,但是部領(lǐng)導(dǎo)那里,你得自己去說。
齊瑞說,只要你老哥同意放人,就是給我最大的恩情了。我哪里還敢讓老哥去部里替我講話。
放下電話,齊瑞讓小陳開著北京吉普把自己送到部里,找到分管人事的副部長老賀。賀部長說,張玉景愿意放,你愿意要,我也沒意見。說罷,就讓辦事員小崔開調(diào)令。
這樣,梁宏偉就到大隊巡防指揮組去,做了一名值班調(diào)度。每天上班就是喝喝茶,吹吹牛??粘鰜淼霓k公室給了馬良馬混子。
過了幾天,大隊黨支部在老牛的主持下,召開支委會,討論大隊的人事變動。梁宏偉本人就是支部委員,他也參加了這個會。而且姿態(tài)很高,首先發(fā)言說,這次基層黨組織建設(shè)達標檢查,四大隊黨支部評分最低,我是要負很大責(zé)任的。但是自己的能力也確實有限,非不為也,是不能也。為了今后大隊支部的工作更好地開展,我今天主動提出辭職,讓有能力的人來干。
老牛接著也做檢討,說這個責(zé)任還是應(yīng)該由我這個支部書記來負。老梁的工作能力還是有的,這么多年來,也是得到大家一致認可的。不過,既然老梁提出辭職的請求,大家還是議一議吧。
還議什么呢?支委們都不是瞎子,馬混子馬良都已經(jīng)坐在梁宏偉從前的辦公室了,這時候提不同意見,那不是故意和大隊領(lǐng)導(dǎo)唱反調(diào)么?最后是一致同意,形成決議:一、免去梁宏偉的大隊政工員職務(wù),調(diào)任大隊值班調(diào)度。二,任命馬良為大隊政工員。隨后通知馬良,讓他把大隊支部的決議寫個報告,通過電腦上的辦公系統(tǒng)傳給黨群工作部。這是馬良上任以后,寫的第一個報告。
馬良上任以后干的第一件事是主持建設(shè)退伍軍人示范崗。本來,按照上級黨委的工作部署,只是要求每個支部都必須在基層黨建工作中,設(shè)立黨員責(zé)任區(qū)和黨員示范崗,并沒有要求設(shè)立退伍軍人示范崗。但是馬良心想,要干就干點新鮮的。家家都有黨員示范崗,顯不出我們四大隊黨建工作與眾不同的特色。
于是,馬良去找齊瑞,建議搞個退伍軍人示范崗。馬良說,我們安保部門,本身就是退伍軍人比較集中的單位,現(xiàn)在黨建工作又在強調(diào)“整治四風(fēng)”,我們就搞個退伍軍人示范崗,號召大家發(fā)揚部隊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,推進大隊的作風(fēng)建設(shè),使大隊的工作作風(fēng),有一個根本的轉(zhuǎn)變。齊瑞一拍大腿,說了聲好。這個事情就由你來主持。
轉(zhuǎn)過身去又和老牛說了馬良的建議,老牛也是不斷地點頭,心想,這個看上去吊兒郞當?shù)募一?,還真有兩下子。就問齊瑞,小馬還沒有對象吧?我們要不要給他張羅一個?我女兒有個同學(xué),二十七八也快三十了,到現(xiàn)在也沒談對象。
齊瑞說,好事,好事。老牛你一定要把這樁婚事促成。
馬良自己就是從部隊退伍回來的,他非常清楚退伍兵們對部隊的那份情感。他首先面向全大隊的退伍軍人發(fā)了一個倡議,要大家把自己在部隊曾經(jīng)使用過的東西,挎包啊,水壺啊,包括軍功章、獲獎證書、入伍通知書等,捐出來,在大隊會議室搞了個退伍紀念展。
想不到這個紀念展,一下就勾起了那些退伍兵們對自己青春歲月的回憶,一個一個都熱血澎湃,紛紛表示要為大隊工作作風(fēng)的轉(zhuǎn)變,發(fā)揮能量,再立新功。
把退伍兵們的士氣鼓起來后,馬良又依照部隊的紀律,制定了大隊退伍軍人示范崗的考核內(nèi)容和標準??粗@些似曾相識的規(guī)范和要求,當初在部隊里的那段火熱的生活,仿佛又回來了,退伍兵們在部隊養(yǎng)成的不服輸?shù)木瘢⒖淘谌箨犘纬闪艘还伞氨葘W(xué)趕幫超”的風(fēng)氣。
工作報告打到上面去,部領(lǐng)導(dǎo)看了很有興趣。部長和政委,還有賀副部長,也都興致勃勃地下基層,到四大隊來看這個展覽。部長政委他們也是部隊轉(zhuǎn)業(yè)的,看到這些部隊特有的物品,感到十分親切。特別是看到有個二等功的軍功章,紛紛都說不容易啊,能在部隊立二等功,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情啊。部領(lǐng)導(dǎo)指著一屋子的展品說:“我們的隊伍里,有這么多的優(yōu)秀同志,還有什么工作干不好的?你們這個展覽辦得很好,我們就是要把部隊的優(yōu)良傳統(tǒng)發(fā)揚光大。毛 說過,發(fā)揚革命傳統(tǒng),爭取更大光榮?!?/p>
當天晚上,馬良寫了一篇通訊報道,題目就叫《發(fā)揚革命傳統(tǒng),爭取更大光榮》,沒幾天,刊登在市報上。有人看到以后,打電話給部長和政委,說你們安保部的政治工作做得很不錯嘛。部長和政委心里樂滋滋的,再開大會小會的時候,就經(jīng)常拿四大隊當?shù)湫蛠肀頁P了。
“退伍軍人示范崗”這陣風(fēng)吹過去之后,馬良看著會議室內(nèi)展覽的那些部隊物品,覺得還可以再利用,還可以再刮一刮。于是在規(guī)定的“黨員活動日”時間,組織大隊全體黨員來看這個展覽,他把“退伍紀念展”換了個名稱,叫做“紅色教育展”。坐在電腦前,噼噼啪啪一陣敲敲打打,安保部四大隊黨支部開展紅色教育的一篇報道又上了市報。
齊瑞對馬良的工作非常滿意,覺得自己沒有看走眼。他對徐進說,怎么樣?我沒看錯人吧。徐進點點頭,還是你有眼光。同時徐進又有些疑惑,馬良這樣一個能干的人,怎么會被人叫做“混混”呢?那個張玉景為什么一直把他放在下面站崗看大門啊?
齊瑞得意地說,用人要看怎么用啊。我的原則就是,“是什么人,就干什么事”。馬良是個能寫會畫的人,你讓他和一幫沒文化的大老粗在一起看大門,他當然就是個混混。你把他放到合適的崗位上,給他施展才能的機會,他當然就是個人才嘛。
徐進又點點頭,對齊瑞又多了幾分敬重。別看徐進比齊瑞大幾歲,但他對齊瑞的工作能力一直是很服氣的。工作中,老牛有時候講話,他還帶聽不聽的。但只要是齊瑞的安排,他都是堅決服從,從無二話。
沒多久,黨群工作部的批復(fù)下來了,同意四大隊黨支部的決議。從此,四大隊的基層黨建工作,在馬良的主持下,搞得紅紅火火,有聲有色。
所有人都夸齊瑞會用人,有時候在部里的干部會上,領(lǐng)導(dǎo)夸,大家捧,都說四大隊的黨群工作有進步,突飛猛進。然而這些話在張玉景聽來,總覺得領(lǐng)導(dǎo)和同事是在嘲笑自己。不是么?把馬良放給齊瑞,說明兩點,一是自己不能識人,二是自己不會用人,張玉景心里隱隱地有些后悔起來,早知不放馬良就好了。
然而,在一片稱贊聲中,齊瑞很清楚地知道,在馬良的工作安排上,有一個硬傷,那就是馬良并不是共產(chǎn)黨員。怎么能讓一個不是共產(chǎn)黨員的人,主持大隊的政治工作,擔(dān)任大隊的政工員呢?雖然黨群工作部同意了大隊支部的任命,但齊瑞知道,這是黨群工作部在工作上的一個小疏忽。必須要想辦法把馬良的黨員問題解決掉,不然,真要有人向上級領(lǐng)導(dǎo)打小報告,說我齊瑞胡亂用人,我也無話可辯。雖然名義上是支部的決議,擔(dān)責(zé)的應(yīng)該是老牛,但畢竟自己在支委會上也舉了手,真要追責(zé),自己也跑不掉。
齊瑞知道老牛和黨群工作部的仝主任是戰(zhàn)友,于是在心里盤算了很久,決定去和老牛商量,看看能不能盡快地讓馬良入黨。
老牛最近這些天一直在為馬良的婚姻大事忙活。在自己和女兒的穿針引線下,馬良和那個同學(xué)見了一面,沒想到兩個人是王八看綠豆,一下就對上眼兒了。并且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,雙方老人早就愁白了頭?,F(xiàn)在老牛父女倆把他們的心事了掉了,也不管兩個青年人最后能不能談成,先到老牛家來千恩萬謝一番再說。女兒同學(xué)的媽媽一句話,老牛聽來是最入耳。她說,都說促成一樁婚事,增添十年陽壽。你老人家把這兩個老大難給促成了,增三十年陽壽都不止。老牛是哈哈大笑。
現(xiàn)在齊瑞來說,想把馬良的組織問題解決掉,老牛想都沒想,就說,可以啊。正巧下個月公司有個入黨積極分子培訓(xùn)班,就讓馬良去吧。培訓(xùn)回來就發(fā)展。
這個我也考慮了。齊瑞說,問題是,參加這個培訓(xùn)班,必須是入黨積極分子,而且作為發(fā)展對象的培養(yǎng)時間也要在一年以上。我問過馬良,他連入黨申請都沒寫過,更談不上是積極分子,培養(yǎng)對象就更是扯蛋。
行,我明白了。老牛說,趕快讓馬良寫個入黨申請,落款時間往前提一提,我去黨群工作部,和仝主任溝通一下,盡快把這個事情解決掉。
齊瑞說,這樣干是不是違反組織紀律呢?
老??戳她R瑞一眼,微笑著說,從現(xiàn)在起,你就什么也不知道。所有的環(huán)節(jié),都是我一個人運作的。
齊瑞感激地站起來,老牛,你真是我的好老哥。
老牛揮揮手,我還有一年就“改非”了,我怕什么。
過了幾天,老牛約了黨群工作部的仝主任,然后把五大隊的張玉景也約上。五大隊沒有支部書記,張玉景是黨政一肩挑。他們找了個小茶樓,坐下之后,老牛開門見山。
首先我要代表四大隊黨支部,感謝張大隊給我們送來一個人才,使我們的支部工作有了很大的進步,上上下下都給了我們很多贊語和肯定。但是,我們也有一塊心病,就是小馬還不是黨員。真要嚴格起來,讓一個普通群眾做政工員,是說不過去的。所以呢,請仝主任和張大隊關(guān)照關(guān)照,看看能不能把小馬的入黨問題解決掉。
張玉景一聽老牛說“感謝張大隊給我們送來一個人才”,心里就覺得是在諷刺他,頓時有些不快。后面又聽說要他幫助解決馬良的入黨問題,本來想說,馬良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是我們大隊的人了,他入不入黨,和我們大隊沒有關(guān)系。但是轉(zhuǎn)眼一看,仝主任一直沉吟著不說話,就把這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,他想聽聽仝主任是什么態(tài)度。
仝主任也在等張玉景表態(tài),可是等了半天,見張玉景沒有說話的意思,就看著老牛說,你和我在部隊就是戰(zhàn)友,這么多年了,我的辦事風(fēng)格你是清楚的。
張玉景知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,前半句很明確,告訴張玉景,我和老牛是老戰(zhàn)友,關(guān)系放在這里。后半句模棱兩可,你張玉景想怎么表態(tài),自己體會吧。張玉景無奈只好開口,但他也會裝糊涂。他說,馬良想入黨就入唄。
老牛笑笑,我們下個月想讓小馬去參加入黨積極分子培訓(xùn)班。但是他三年前在你們大隊寫了入黨申請,卻沒有交給組織。我們想請張大隊把這個手續(xù)完善一下,畢竟他的申請書是在你們大隊寫的,培養(yǎng)人也要你們大隊支部決定。
張玉景扭頭看看仝主任,仝主任迅速地端起茶杯,小口小口地嘬著茶,目光低垂,看著杯中的茶水,一副事不關(guān)己的樣子。
張玉景說,我們完善這個手續(xù)很簡單,明天就可以辦。但是,確定積極分子,作為培養(yǎng)對象,這些材料都是要報備黨群工作部的。
老牛把雙手一拍,有張大隊這句話就行了。小許的工作我來做。
小許就是黨群工作部負責(zé)組織工作的許干事。張玉景又扭頭看看仝主任,仝主任還是低垂著眼皮,吹著水面上飄浮的茶葉。張玉景忍不住問,仝主任,你看呢?
仝主任放下茶杯,笑笑,張大啊,既然你都把小馬都送給老牛了,那就好事做到底嘛。
張玉景見仝主任表態(tài)了,于是按照老牛的意思,第二天從許干事那里拿了一份《入黨積極分子考察表》,回到大隊,選了兩個嘴緊的人,作為馬良的入黨介紹和培養(yǎng)人,把時間提前兩年,在培養(yǎng)表上補齊了培養(yǎng)意見。表上還有支部意見這一塊,張玉景本來想讓大隊政工員代寫,后來一想,這事兒還是不宜讓更多的人知道。便親自操刀,補上支部意見,簽上自己名字。忙完這一切后,發(fā)現(xiàn)還是繞不過大隊政工員,因為培養(yǎng)發(fā)展黨員,必須在支部工作手冊和支部會議記錄上有反映。張玉景無奈,只得把大隊政工員叫到辦公室來,讓他按照培養(yǎng)表上的時間,在大隊支部的工作手冊和會議記錄上,補齊相關(guān)內(nèi)容。政工員看到表格,竟然是考察馬混子,驚訝得嘴巴張得老大。張玉景說,此一時,彼一時,馬混子已經(jīng)不是當年的馬混子啰。嗯,你可別吭聲啊,補完了,趕緊把表給老牛送過去。
老牛拿到這個表后,又讓馬良對照表格上的時間,補寫一年的思想?yún)R報。馬良就去大隊內(nèi)勤那里領(lǐng)了一疊信箋,按照時間節(jié)點,補寫思想?yún)R報。寫好后,交給老牛。老牛看了看,連聲說,不行,不行。你這墨水紙張都一樣,新舊程度也一樣,一看就是同一時間寫的,這樣不行。
馬良就回去重寫,分別用信箋、A4打印紙,還有安保部門做口供的筆錄紙,重新寫了思想?yún)R報。為了做得更像,馬良在寫的時候,還分別用了幾種不同的筆。交給老牛后,老牛說,這下看不出來了。就要小陳開著北京吉普,自己親自把這套材料送驪部里,交給許干事。沒過幾天,許干事就通知馬良去參加入黨積極分子培訓(xùn),時間是一個星期。
培訓(xùn)結(jié)束,不到兩個月,正好趕上“七一”。每年這個時候,黨委都是要發(fā)展新黨員的。安保部黨委在討論馬良的時候,都說是個人才,充分肯定馬良在宣傳我們的安保工作方面,做了很多好事,實事。吸收這樣的同志加入我們的黨,對我們黨的宣傳工作是有幫助的。
馬良就這樣成了中共預(yù)備黨員。
看到部黨委的批復(fù)意見,齊瑞心中的那塊懸著的石頭,總算稍稍落下來一點。雖然現(xiàn)在馬良還只是一個預(yù)備黨員,在黨內(nèi)還沒有選舉權(quán)和被選舉權(quán),但起碼不再是黨外群眾。搞政治工作,也算是名正言順。
面對齊瑞和老牛的大力提攜,馬良自然是非常感激。心想,自己從部隊退伍回來,進入安保部工作后,一直是站崗放哨,巡邏防控,不分白天黑夜,風(fēng)里來雨里去,沒有哪個領(lǐng)導(dǎo)把自己當個人才。只有這個四大隊,給了自己一間辦公室,風(fēng)吹不著,雨淋不著……這樣一個有恩于自己的單位,不用自己的能力去報答,怎么說得過去?
馬良認認真真寫了一篇長篇通訊,題目叫《轉(zhuǎn)變》。內(nèi)容是說安保部四大隊的同志們,以前總認為自己的工作職能,是企業(yè)內(nèi)部的治安保衛(wèi),主要工作就是抓人罰款。但是在大隊長齊瑞和黨支部書記老牛的領(lǐng)導(dǎo)下,同志們的觀念轉(zhuǎn)變了,都深刻認識到,我們的工作確實是抓壞人防壞人的,但我們更應(yīng)該是為好人服務(wù)的,我們要做一支為人民服務(wù)的隊伍。
稿子寫好之后,馬良拿給齊瑞和老牛,還有徐進他們看。齊瑞和徐進都沒說什么,倒是老牛提了個意見。老牛說,我年底就“改非”了,現(xiàn)在宣傳我也沒多大意思。把徐進寫進去吧。
徐進一聽,連忙擺手,不要寫我,不要寫我。副職就是副職,不能喧賓奪主。馬良權(quán)衡了一下老牛和徐進的意見,最后刪除了老牛的名字,把老牛的事跡寫在了齊瑞名下。至于徐進么,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,現(xiàn)在不要寫我。等到齊瑞再上一個臺階,我接他的班,轉(zhuǎn)正了,再寫我不遲。
馬良覺得徐進以一個四十歲的年紀,說等著接三十來歲的齊瑞的班,聽起來有些滑稽。但是,這篇長篇通訊在市報上發(fā)表后,引起了廣大讀者的熱烈反響。他們都為國有企業(yè)職工的思想觀念的轉(zhuǎn)變而叫好,市報為此開辟專欄,就國有企業(yè)職工如何改變自己的陳舊工作觀念,以適應(yīng)市場經(jīng)濟的變化展開大討論。一時間,“安保部四大隊齊瑞”,成了國有企業(yè)職工轉(zhuǎn)變思想觀念的典型,更是成了安保部的代名詞。
齊瑞成了名人。
到了年底,老牛按照政策“改非”,上面沒有派人來接班,而是讓齊瑞像張玉景那樣黨政一肩挑,兼任大隊黨支部書記。翻過年來,開春沒有多久,經(jīng)過組織考察,齊瑞作為后備干部去黨校上課,接受教育培訓(xùn),四大隊的日常工作暫時就由徐進主持。
但徐進很謙虛,部里有時召開政工會議,他不去參加,而是讓馬良去。馬良說,這不合適吧?畢竟是你主持工作。徐進說,有什么不合適的?你還看不出來我們大隊將來的干部配置嗎?齊瑞現(xiàn)在進入后備干部庫了,提拔是早晚的事。以后四大隊黨政就是我倆搭班子干了。說得馬良心里一動。
這天開會,馬良碰巧和張玉景并排坐在一起。兩個人互相點點頭。這一刻,張玉景有點想不明白,以前那樣一個吊兒郎當?shù)娜耍F(xiàn)在怎么會和我們這樣的人坐在一起開會呢?于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,小馬啊,你有今天應(yīng)該感謝我呀。如果不是我放你出山,你這匹千里馬就埋沒了啊。
馬良趕緊笑著說,那是,那是。但是心里卻在說,媽的,若不是齊瑞調(diào)我來四大隊,我現(xiàn)在還他媽在你手下站崗看大門哩。想起臨來開會時,徐進說的搭班子的話,馬良又想,等到齊瑞當部長,那時候,徐進是大隊長,我是支部書記,你張玉景能不能和我坐在一起,還不一定呢。
2018年8月18日,寫于北京。